【楼诚】Bromance
明诚的英文是明楼教的。
彼时明诚尚是少年，初来明家，一双眸子带了怯意与不安，叫人望去便心生爱怜。明楼教他习字读书，任什么都极耐心，难为明诚聪慧颖悟又极用功，明楼只觉欣慰不已。
小明诚学会的第一个英文单词是“brother”。彼时他低头看着书本上的字母，眼底尽是好奇与无措，抬眸便见明楼莞尔向他道：“阿诚，不急，咱们慢慢来。你看这个——”他低头，把着少年的手，写下七个字母的形状。明诚只觉得手心浸了一层薄汗，便任由他的手带着自己的，尽力工整认真地完成了第一个单词。
明楼告诉明诚，这是“哥哥”的意思，以后他要这般唤自己。
明诚郑重点点头，表示自己记下了，稍稍愣神几秒后，终于开口：“Brother……？”
变声期的少年声线里带着犹疑与纯粹的意味，让明楼一时恍惚。彼时明诚不知道，后来的久久之中，这一句“大哥”他唤了无数次，从这头，到那头，到尽头。
一声唤，似乎就是一世共往的笃定。
小明诚热衷自学，整日捧着英文书几乎夜以继日地读，进步也是神速。明楼心疼他用功，又恐效果不好，一再叮嘱他不懂就问。可明诚是何等通透伶俐人儿，即使只是偶尔问一些稍难的问题，明楼也乐得含笑一一解答。
可有一日，两人在饭桌上相对而坐，明诚忽然便放下了手中的勺子，瞧着对面的人，眸光一亮：“大哥，‘romance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明楼不意他这般问，只觉得几乎被口中的食物噎住，忙喝了口水，定了定心神，悠悠问道：“为什么问这个？”
“因为就这个词的意思，我实在不理解书上写的，便来问大哥了。”明诚丝毫不知自己的问题何等与众不同，回答地倒是直白诚恳。
明楼很认真地想了一晌，继而很认真地望进明诚的眸子，鬼使神差道：“是‘哥哥’的意思。”
明诚眨了眨眼，不作声。他虽然不全理解书上讲得具体是什么意思，但他确定不是这个意思。而无论是知识上的事儿或是生活中的事儿，他的大哥从不对他说谎，何况没必要。于是他不太懂了，待要问问，但见明楼的眼底有什么盈满的情愫，几乎要溢出来。
明诚一惊，没有再问。
后来明诚渐渐长成，翩翩少年出落得愈发英俊明朗。只消立在当地，不用颦笑便是玉树临风的模样。书房里的外文书籍被拂去灰尘尽数翻开，同行的少年们侃侃而谈，上一秒是哲学历史，下一秒是天文地理，间或杂以时局下的豪情壮志。眼底的风景低眸处便成了油画上挥洒自如的色彩，一袭西装又不知引得多少少女回眸心动。明楼呢，年轻有为，西装革履，整日来往奔忙却从从容容，谈笑间掩不住的出众风度。他们也有时一同出面，或是待在家中屋檐下，饮的是红酒咖啡，说的是经济和艺术。偶尔也有关于玫瑰和美人的话题，一切都显得恰如其分，何况是在巴黎——底色便是“romance”的城市。他们不再谈论单词的浅层释义，因为他们一举一动都是它本身。
其实两人一直都记得那次略微尴尬的——至少气氛是在两人之间少有的不同的——那次关乎“romance”一词的对话，只是心照不宣，彼此都没有再提。显而易见，自恃年长的哥哥欺骗了年幼求知的弟弟，不过只是一句善意的玩笑话而已。
真的只是如此吗？
他们在巴黎待了一些时日，似乎有什么随着连绵的雨逐渐变得不同，又似乎，一切都从未变过。
他们一起走过了很远的路途，很长一段时间里未曾提过这个词。“Romance”至少不是一个常用的词，它的美好缥缈的质感远远盖过了寻常烟火气，是一件忙碌日子里的人懒怠去静思甚至无暇去调侃的事情。
何况他们是在暗夜里周旋，每日行在刀尖上，下一秒风雨如晦也未可知，举头见云不见日，之所以聊以支撑不倒下，不过是凭了一腔热血和身边彼此而已。
这样的日子，如何看来都与“romance”相去甚远。
很久很久之后，巴黎雨夜擎起了一方静好安稳。只是明诚旧伤在身，经年的疲累也折磨了他的关节，每每阴湿天气便腿痛得厉害。明诚总是调侃，巴黎一切都好，只是天气对自己太不友好。然后他便笑，笑得眼角细纹尽数绽开，纵使隐隐的疼痛从未消解。
明楼牙口不好，明诚总是给他煮些软烂的菜，明楼一面抱怨挑剔一面吃得香甜不已。一切都尚好，不妙的是明楼的记性减退的厉害，过去的事儿记不得是常事，这几日连知识性的东西也不能使他唤起记忆了。是以明诚想法子陪他聊天，让他脑子不能歇下，方不至于健忘得过于严重。
难得的巴黎晴日，午后，阳光暖得很。明楼午后小憩方醒，正窝在阳台躺椅上，戴着老花镜读着一本很厚的旧书。明诚捧着水果坐在他旁边，看向他。
明楼缓缓转过头去，手指指向书页上一个单词：“阿诚，你看这个词怎么讲？”他蹙眉，“似乎是……‘romance’。”
明诚一愣，回身看着他，不自觉噙了一抹最温柔的笑。他说：“大哥，这是‘哥哥’的意思，还是您教我的。”
他们一同度过了明朗的少年时，自暗无天日的烽烟中行过，最后在老去的姿态里平静驻足。幸甚至哉，唯一未曾变过的，是他们拥有彼此。
他们是彼此的brother，也是彼此的romance。
这一路有你陪着，如何不浪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