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宋怀恩x唐天远】我与将军解战袍

《帝王业》宋怀恩x《调笑令》唐天远

小说人设,架空背景,魔改剧情,私设如山,OOC和BUG见谅,纯属拉郎请勿上升。

期待电视剧《江山故人》和《师爷请自重》。

感谢小河老师 @江河湖海 的帮助和支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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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初三年,天下承平。

恰是春日,含章殿笼在午后一方晴好日光里。榻上美人睡去,玉秀轻手轻脚收拾停当,方掩门离去,快步小跑。春日和暖,一面跑一面双颊染上飞红,心下带着点雀跃意味,怎么瞧怎么竟像是……偷情一般。

念及此,玉秀暗暗捂胸口,果然同那个不正经的人处久了,自己的心思也越发变得不正经起来。有人在回廊尽头等她,远远瞧见了,便同她挥挥手。

眼前春衫简薄、明眸皓齿的少女,正是中宫近侍官,如今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,唤作谭铃音。瞧见她来,谭铃音把一个纸包献宝似的递到她眼前,笑得眉眼弯弯:“宫外带的糕点,想来你爱吃。”

“多谢。”玉秀接过,两人挨着在廊下坐了,“久等了,娘娘刚睡下。”

“不妨事,”谭铃音托着腮瞧她,心心念念只是故事,“上次讲到宋将军征讨江南逆党……”

“是了,”玉秀拈了一块糕点在手,想了想,霎时眸中亮闪闪,“当时天遇大雨,南征大军困守舆陵矶。宋大哥延误了毁堤期限,幸而最后导引渠筑成,大军顺利渡江。”

“宋将军不愧是当世英雄,智勇双全,叫人佩服!”谭铃音听得猛拍大腿。

“宋大哥他人很好的,等他回京,介绍你们认识。”玉秀吃得香甜,小脸圆鼓鼓的,一面嚼一面含含糊糊道。

“你真可爱!”谭铃音忍不住伸手,在玉秀圆润小脸上捏了一把。

咀嚼的动作霎时愣住,玉秀只觉得心儿扑通扑通,暗骂自己怎么能对谭铃音心动呢。作为一位文学爱好者,玉秀早就标榜,自己崇拜的是当世奇才、神秘莫测的话本作者妙妙生。

谭铃音却不知道她心思,作为这位妙妙生本人,她近日正好在构思一本龙阳小说,除了她笔下常驻人物唐飞龙之外,须得再寻一位主角。而玉秀口中这位素未谋面的宋将军,就是另一位主角的绝佳人选。当下灵光乍现,回去后不待思量便动笔。只一点,须得隐去姓名模糊其事,才不好叫人看出原型。昔日她把唐天远写进来,因着“飞龙在天”取了“唐飞龙”一名,《易经》中另有一句“怀万邦也”,这位宋将军不如就唤作“宋万邦”。

绝好的人设,绝好的故事,谭铃音一连数日文思泉涌,新作《我与将军解战袍》很快上市。作为妙妙生第一部龙阳小说,这本书在京城坊间广为传播,一时风头无两,成为风靡街头巷尾的时新话题。谭铃音也因而得了大笔银子,很是满意,她一面读着自己的新作,一面想象着两千里外唐天远知晓此事时的神情,不禁一阵恶寒。无妨,今朝有酒今朝醉,她拿了银子便乐颠颠想着去找玉秀挥霍一顿。

那厢玉秀听闻妙妙生的新书上市,大为惊喜,早就在第一时间入手。只是读着读着,便觉得不对:书中写大将军宋万邦渡河,偏有当地才子唐飞龙暗中相助,后来征战凯旋,两人喜结连理……其中有的情节,与自己所知宋怀恩泄洪渡河的事迹何其相似,未免太巧了些。

玉秀心下有了主意,也无心再读,便偷了一壶酒,自出门去了。想了想又赌气先喝了一盏,不想这酒烈,只觉得颊酣耳热,整个人都软软绵绵的。

谭铃音一蹦一跳穿过回廊来寻人时,恰巧就瞧见小醉鬼倚着柱子,双颊泛起桃花色。她忙坐下来把人往怀里拉,却被玉秀挣了一下,只听小醉鬼道:“你说,妙妙生写书是为了什么呀?”

不意她这么问,谭铃音猛然一愣,旋即道:“大约,只是希望她在意的女孩子,看到书能够开心地笑一笑吧。”

“哦。”玉秀呆呆应着,喝醉了脑子却不太灵光,“那个女孩子可真幸福。”

“喂,你做什么吃自己的醋啊……”谭铃音被她失落模样可爱到,拍了拍她的脑袋,随口说道。

玉秀本来猜到妙妙生身份,想着去找谭铃音剖白心思,喝点酒壮胆,却先把自己喝醉了。好在喝醉之后又被谭铃音捡到了,关心则乱中把身份无意间挑明,从此有情人心意相通,也算阴差阳错一段佳话。

又几日,宋怀恩换防回京,先进宫见过帝后,顺路去寻玉秀。却见小姑娘在房中读书读得专注,及至自己站到她身后,仍未发觉。

好奇是什么书将她迷成这样,宋怀恩悄悄在身后看了片刻,入目尽是虎狼之词,不觉蹙眉。这时玉秀回头瞧见来人,不是惊喜倒是惊吓,慌不迭把书往背后藏,怯怯唤道:“宋大哥……”

宋怀恩一把夺了书来,口中只道:“什么好书,给我瞧瞧。”

草草扫过几页,却见书中一人名唤宋万邦,所作所为与宣和元年自己的事儿倒有些重合。再看这宋万邦,竟与男子苟且,真是耽于风月,败坏名声……宋怀恩咬牙翻完,回过头来打开扉页,见作者题名“妙妙生”,倒是风雅,却见这题诗如此不堪:“我与将军解战袍,芙蓉帐暖度春宵……”

玉秀又悔又怕,只小声道:“这是坊间话本,纯属杜撰的……”

到底是野史轶事,入了话本子原也没什么,宋怀恩不欲再做追究,当下压了心头愠怒,只敲一敲玉秀额头:“别整日弄这些不正经。”

话音未落,只听窗外有人唤道:“宋兄何在?”正是宋怀恩军中同袍,此番一同回京,名唤郑少封的。

当日大军北征,突厥平定,天下一统。萧綦即位,本欲予宋怀恩右相之位,末了仍遂了他的意思,去往北境戍守,是历练更是信任。如今换防回京,面见萧綦,圣上的意思是让他留在京中。而郑少封驻军安庆卫,方才已接了任命,不日就要上任了。

自古有兄弟猜忌,前车之鉴无数,宋怀恩去留都有所顾忌,况且他自己也心思未明。正自踌躇,恰巧郑少封提议,邀他一同去铜陵老家散散心。宋怀恩应允,一来边地苦寒实是有些倦了,刚好趁几日休沐调整一下;二来也有逃避现实的意味,毕竟甫一见面,帝后又开始为他的婚事操心。

且说唐天远孤身一人,在远离京师的铜陵任小小县令。一同长大的三人,郑少封去戍边,谭铃音投了长秋寺去了京城,独他中了探花后,在铜陵远离风波处逍遥自在。几日前接到老友郑少封的书信,闻说他要来,让自己准备一下。

“小飞龙!”一见面,郑少封一时激动便叫出口,果不其然,唐天远脸一黑,也不理他,只对宋怀恩行礼道:“久仰将军大名。”

宋怀恩若有所思,当下亦回礼:“唐先生过誉。”

也不全然是客套奉承,只因两人也算是神交。宋怀恩跟随当今圣上多年,军功赫赫无人不知;唐天远纵去岁刚中了探花,也已在铜陵一方有了些名声,又兼破了金案,得过萧綦称赞。

只是盛名之下,唐天远倒料想不到征战一方的宋怀恩会是如此长身玉立的人物儿,尤其一双手生得极好看,十指修长匀称,又带了些军中厚重意味,教人一见难忘——唐天远一向对好看的手毫无招架之力。

三人一同往唐天远院中去,小狮子糖糖被养在院里,见了生人呜咽了几声。这本是谭铃音的宠物,谭铃音虽然不舍,但总不能带着它去京城,于是托付给唐天远照顾,却是日渐胖了懒了,每日只在院中窝着,被人好吃好喝伺候着。

郑少封去摸糖糖的毛,糖糖认出他来,亲昵地舔舔他的手。宋怀恩一眼认出它是狮子,只是从未见过豢养这种兽类作宠物的,不由得惊诧。唐天远解释道:“是替我妹子养的,从小到大被驯化得极好,生肉生血一概不碰,很通人性。”

守着糖糖一番赞叹逗弄后,三个人进屋用餐。唐天远提前替两位客人收拾了房间,小小院落显得热闹而拥挤,所幸宋怀恩并不在意,反倒感慨民风淳厚田园安逸,是他常年征战体会不到的趣味。

晚间,郑少封正在里间沐浴,唐天远无意间瞧着桌上散落的几本书,不觉停下步子。原来郑少封离京时,拜访过谭铃音,打包了新近出的几本书——他可是妙妙生的忠实读者,久在边关不得新书早就眼馋。此刻唐天远黑着脸看去,一水儿的《唐飞龙风月剿匪记》《唐飞龙醉卧美人膝》云云,只一本名为《我与将军解战袍》的独树一帜,似乎终于与“唐飞龙”毫无干系。心下好奇翻开来,却见男主角之一又顶着自己的诨号出场,且细细看去,这是本龙阳小说。

只是当中唤作宋万邦的另一位男主角,其背景着实有些熟悉。唐天远今日对宋怀恩绝非客套,而是确实久闻大名。恐怕谭铃音就地取材,把宫中听得的秘辛也一并写进去了。念及此,唐天远突然感觉自己跟宋怀恩应该统一战线。

前几页确实情节跌宕惹人深思,再翻几页,不出所料就瞧见这般言语:“宋万邦将唐飞龙脱光了绑在床上……”果然妙妙生原形毕露,唐天远怒掷书本,再也看不下去。

谭铃音身在京城,那话本子纵再远近闻名也传不到他眼前来,好不容易不用被聒噪得了片刻清静,如今乍然间看见,新作不少,可见丫头仗着自己不在越发肆无忌惮,难免怒气又来。那丫头不知凭着什么本事,竟然成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。唐天远恨不得立时把谭铃音揍一顿,可恨她此刻不在身边。

郑少封沐浴完毕,随手收拾了案上书本,不作他想。恰巧宋怀恩瞧见这些书,不禁问道:“唐飞龙与唐先生是什么关系?”

“宋兄也是妙妙生的读者吗?”郑少封尚未看那本新书,只觉得如遇知己,忽然想起自己今日见到唐天远时露了破绽,于是打着哈哈,“那唐飞龙只是杜撰人物罢了,小飞龙是我那朋友的诨号。”

这么巧?宋怀恩挑眉,拍拍他的肩,径自起身出了屋子。

却说唐天远扔下那书气愤离去,回房后却觉周身火热,心思乱糟糟的,脑中尽是方才书中所见,愈烦躁厌恶便愈绕不开,便到院中洗个澡。他原本独居院落,院中一方小池,纵有仆役也都是男子,无可避忌。

却不想宋怀恩这么晚还出门,正巧撞见,唐天远当下愣住,脑中又现出方才那些扰人文字来,只听那人道:“虽是春日,到底晚风料峭……”

“劳烦将军挂怀,我身子强健,不……阿嚏!”唐天远低了头,只觉又羞又窘,被方才肖想的对象撞见自己沐浴不说,还在人眼前败光了所有好印象。

见他模样,宋怀恩忍俊不禁。虽然隔得远,又是夜里,瞧得不甚分明,唐天远闻得这一笑,却已然痴了。宋怀恩此人,不笑时是朗月修竹,君子止于远观,一笑又云开雨霁,刹那间明动天地。谭铃音书中有一句话不错,“美人一笑值千金”,大抵如此。

许是一笑果然醉人,唐天远满心都是那人,良宵春梦,对象便是宋怀恩。梦中那人俯下身来捉住他的手腕,在床榻间与他十指紧扣,教他沉沦在渐深渐远的呓语里,不愿醒来。第二日晨起,唐天远回味良久,摸摸脑袋,默默把一切臆想归咎于谭铃音的书。

两千里外,谭铃音打了个喷嚏,玉秀急道:“莫不是染了风寒?”

日光明晃晃的,推门就见宋怀恩在院中修剪花枝,只瞧见一个侧影,一双手在枝叶葳蕤间半遮半掩,唐天远不禁吞了吞口水。这一双手明明是持过长刀、挽过烈马的,此刻却做着最细琐寻常之事。花枝经了他手,繁冗自去,愈见菁华。

宋怀恩回身时,遥遥见屋檐下立着一人,一袭单薄白衣,定定瞧着他。他心下蓦然一动,未及开口,那人却好似含羞一般回过头去,只留了一个背影。

是日县衙无事,昨日商量好了一道登天目山,不多时郑少封来邀。唐天远一见宋怀恩便不自觉想起昨夜羞人梦境,是以不敢看他。宋怀恩隐隐觉得唐天远躲着自己,也不便多问,一路默默无话。三个大男人一路行过山路,唯有郑少封兴致盎然,不时自言自语。

登顶已是日暮时分,晚霞晕染天际,携揉一缕缕温柔颜色。高处最宜望远,天目山算不得太高,虽不可能将河山大好尽收眼底,却足够饱览铜陵风貌,从繁华熙攘处,到宁静安稳的郊野。此情此景,饶是聒噪如郑少封也收了声,心下感慨。

唐天远与宋怀恩比肩而立,声音似远似近:“将军镇守边境,是为河山安稳。下官不才,只好在铜陵一隅守着百姓。可是下官以为,若没有百姓安居,自然也就没有这河山好颜色。”

宋怀恩侧头瞧他,一时有些恍惚。他从军十年,习惯了征战杀伐,竟不知盛世是这般模样。想来萧綦即位已经三年,他们年少时平定天下的豪言业已实现,在这般落差中寻不到灵魂皈依的,大约唯有自己而已。如唐天远,是属于盛世的,看似从容安逸,其实所求是百姓安居。举目望去,斜阳残照里有归鸟入林,他心下又是一动,竟然期许起解甲归田的安逸时日,最好,是和身侧那人一起。

“铜陵最美处,须得属落梅坡,就在此山脚下。可惜现下不是梅开季节,待冬日,正可把酒言欢……”唐天远说到兴起,忽而想起,那人过不几日便要离去,原也只是命中匆匆过客,心下不觉徒添几分落寞滋味,当下仍假作无意笑道,“到时再邀将军来赏。”

宋怀恩点点头:“好。”

晚间回去,唐天远寻了折扇,想要写几个字赠与宋怀恩,下笔时却不知写些什么。百无聊赖,就想起那本《我与将军解战袍》。虽然妙妙生声名远播,但唐天远其实一本书都不曾读下来——毕竟没人会细读编派自己的书,往往读到一半就以怒火中烧告终。且别的书于他而言没什么意思,唯有最新出的那本,虽然当时气愤,细细想来竟然回味无穷,颇有些入迷,恐怕是潜意识里遂了自己心愿。正欲拉下面子,向郑少封借了那本书来看,去时却见郑少封并未在房中。

几本书仍然在案上搁着,唐天远寻到那一本新书,信手翻开来看着,顺便等着郑少封。

正读到酣畅处,唐天远不禁微微勾唇:这书中的宋万邦情话倒是一套一套的。忽然闻身后熟悉声音,唐天远登时被唬了一跳:“唐先生也爱读话本子吗?”

收敛了笑意,唐天远自知理亏,不动声色合上书起身道:“微末不入流,不过打发时间而已。”

十足十的心口不一,不知是谁方才读得入迷。宋怀恩一面腹诽,一面道:“这书我也读过,其中倒是有些熟悉之处。”

唐天远心下了然,小心翼翼开口:“将军心中……莫不是恼那妙妙生如此编派?”

“调侃之作,我并未当真。”宋怀恩轻轻道。

唐天远心下微苦。估计谭铃音都不曾见过宋怀恩,本是故事而已,书里书外,读者作者并无一人当真,除了他自己。

眼看休沐日子将尽,宋怀恩返回京城仍须得赶路,因此算下来,宋怀恩和郑少封在铜陵也没停留几日。就此一别,郑少封走马上任安庆卫,两地相隔不远,临走时对唐天远道:“若是想我,写封信我便顺流而下来瞧你。”

宋怀恩仍自回了京中,领了右相差事。唐天远送了他一把折扇,上有题字“天涯共此时”。萧綦如今对他还算信任,只是其中忌惮断是消解不去的,同袍之谊代之以君臣礼遇,是以这右相之位虽不至如履薄冰,总归不甚安稳。且京中事务繁杂,未免劳心劳力。他从前期许的正是天下升平之日,为江山万民略尽绵力,只是如今成真,这一切却好似全不是他心底所想。

这日下了朝,行过宫中回廊,迎面见两位姑娘十指相扣而来,正是谭铃音与玉秀。宋怀恩在朝中数日,渐渐与谭铃音相熟,正待含笑打招呼,就见小姑娘把手中什么东西火速往身后藏。

宋怀恩伸出手,不怒自威:“给我。”

谭铃音遇到宋怀恩瞬间怂了大半,本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原则,乖乖把那书递上。是上本书的续作,干脆叫做《芙蓉帐暖度春宵》,单名字就香艳露骨。宋怀恩随手翻过,又瞧见“宋万邦”“唐飞龙”两个名字,蹙眉道:“妙妙生?”

“啊不不不,不是我……”此地无银三百两。

“谭姑娘,我认得你的字。”宋怀恩蹙眉,一指上头题诗,“这种东西,私下传传也就罢了,你们如此招摇,若是被安上祸乱宫闱的帽子,可担待得起?”

“无妨……”玉秀小心翼翼道,“皇后娘娘已经看过了。娘娘说民间话本,活跃自在是好事……”

宋怀恩愣怔,想起早上王儇意味深长眼神,连日常对他终身大事的关心,措辞间都从“心仪哪家女子”变为“心仪之人”,方回过味来。

既是皇后娘娘应允,哪里还有再追究的道理?他同两位姑娘道过别,回来之后才发现,那本书被自己顺回来了。方才一路心绪不平,书本被他捏得皱皱巴巴,此刻怎么展都展不平。

他承认他对唐天远的欣赏,但这种感情是否果真如书中所写,他心下也想不透彻。

宋怀恩叹口气,抬眼时看见那把折扇,他平时不用,只当墨宝供着,被搁在架子上层,却日日拂去灰尘。“天涯共此时”,原是有情之人望月怀人,堪堪五字写尽相思。他当日未曾细想,暗恼自己迟钝至此。那人的字自是淋漓有致,他盯了那扇面许久,又觉得对内容不甚满意,想让那人题一个“陶然共忘机”。心下一惊,待要提笔写信,落笔时终究一腔心思难以启齿,只得作罢。

夜间辗转难眠,宋怀恩不由胡思乱想,那个人,现下在做什么?不过是共度了几日,分明是淡淡君子之交,并无半分逾矩之处,何至如此魂牵梦萦?

好在年关将至,帝后仁慈,恩准众人回家探亲。谭铃音想把玉秀也带上,于是去求王儇:“娘娘把玉秀借给我,陪我几天?”

王儇瞧着两人小女儿情态,不由笑道:“女儿家大了,心思飞出去了。往后只怕是本宫向谭爱卿借玉秀了。”

梅开时节,唐天远在窗下写字,蹙眉细思的间隙,一抬眼,倒唬了一跳。一别数日,几次入梦的那个人,现下在窗外立着。唐天远忙把手中写了一半的诗撕个干净,起身去迎。

那人走后,铜陵雨季漫漫,总无人犯案,县衙几乎整日无事。雨季之后又是秋收,秋粮收下来之后,田产统计确是劳心劳力之事,唐天远好不容易忙完,眼看便到岁末年关,左右无事,只好作诗把相思来解。

他不意宋怀恩来看他,且惊且喜,定睛一看,那人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姑娘。

“新书不错啊,又赚了一大笔?”唐天远咬牙恨恨道。他久不见谭铃音,一见当然要迫不及待跟她叙旧,两个人离得极近,其实无非是吵架不想让自家心上人听到。

“唐兄,宋将军对你用心极深,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。”谭铃音一本正经岔开话题,拍了拍唐天远的肩。玉秀远远瞧不见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,只感叹两人感情深厚。

唐天远未置可否,只说:“带人家小姑娘在咱们这儿好好转转。”

“遵命。”谭铃音眨眨眼,“吃完这顿饭我就带玉秀回我家老宅,断不会来打扰你们。”

谭铃音说到做到。只是妙妙生一回到铜陵,还带来了新书《芙蓉帐暖度春宵》,古堂书舍又是门庭若市,围观唐天远的小姑娘们又纷纷上门来,希望一睹这位“唐飞龙”的真容。唐天远着实头大,隔壁谭铃音倒是优哉悠哉,这人一回来就为他招来大把麻烦,也不知这些人究竟真是来看他的还是来看妙妙生的!

好不容易得了与宋怀恩独处的机会,唐天远本欲与他一同上街闲步,顺道观摩一下铜陵风物人情。却不想,街头巷尾,几乎有人处便有《芙蓉帐暖度春宵》的影子,就连百姓随口议论的,都是宋万邦和唐飞龙的故事。

“世间神仙眷侣,莫过如此……”

“真是羡煞旁人的一对儿呢!”

这些话一字不落入了两人耳中,唐天远心下无奈,侧头去瞧宋怀恩神色。宋怀恩倒是神色如常,似乎丝毫不以为意,只是左顾右盼,对小摊贩的新鲜物件表现出兴趣。他今日一袭深蓝便袍,融于市井却不落俗,天然一种气韵,连平日里姑娘们总在唐天远身上绕来绕去的目光,都分了大半给宋怀恩。

正自瞧着那人身影发呆,忽然人群中一声喊:“唐飞龙!”唐天远猛然回头,但见有人认出了他,继而无数目光自四面八方集中到此处,下一秒,人潮蜂拥几乎将他团团包围。

“唐公子……”“……给我签个名吧!”“可以求您题字吗?”如是吵嚷声此起彼伏要将他淹没,宋怀恩仍在方才的摊前,回头时惊愕不已。他倒不是袖手旁观,只是方才生变如此迅速,是他不曾料到的,如今只怕是想为唐天远解围也难了。唐天远越过人海向他递来一个无奈目光,宋怀恩微微勾唇:“我竟不知道,你这般抢手……”

天色已晚,唐天远好不容易逃脱了人海包围,从自家墙上跃下,松了口气,只听一人轻轻道:“唐先生翻墙的本事倒是精湛。”却是宋怀恩早已回来,此刻在院中坐着。

“妙妙生声名在外,我久被迫害,练出来了。”唐天远无奈摇头,过来在宋怀恩身侧坐下,并没听出他语中醋意。

宋怀恩默默片刻,忽然道:“就无中意之人么?”

“有女如云,匪我思存。”唐天远轻轻道。

一夜无话。次日晨起,却见窗外明澈洁白一片,原是一夜落雪。四个人霎时有了兴致,相携往落梅坡赏景,顺道把糖糖也带上。原是当初春日邀约,没想到那人果然来赴,唐天远不由得心下欢喜。

落梅坡在天目山地气暖处,有梅树蔚然成林。此番落了雪,更是琉璃世界,愈衬得梅花树树直似云蒸霞蔚一般。

唐天远正自赏梅,忽然后颈一凉,原是谭铃音把雪往他领口一塞。回身时小丫头已经跑远,唐天远笑骂一声,便团了雪团子追着那人背影打。宋怀恩见那人幼稚举动,站在当地摇头,忽地被雪团砸中,于是也不依不饶,往地下抄起一把雪扬了过去。唐天远本自追着谭铃音,冷不丁被扬了雪,侧头却见那人正在灼灼梅枝下含笑瞧着自己,一时又有些痴了。趁其不备,玉秀又自另一侧偷袭成功。

糖糖看着四个无聊的人类,自去追逐林中野兔。

末了唐天远被他们三个围攻,精疲力尽倒在雪地里,从满头满身的落雪里扎挣出来,一面笑一面坐下吃酒。

现下糖糖回来,却见它和兔子并肩而行,糖糖打个滚儿抖落一身的雪,兔子就顺势在它身上蹭蹭,好不亲昵。瞧见这般情景,宋怀恩惊得忘了饮酒,暗叹唐天远竟有把小狮子的棱角戾气尽数磨平的本事——或许更该感叹那人把自己一颗心都尽数牵了去的本事。

彼时玉蕊沾雪,清香袭人,伊人面容皎皎如雪。不远处,谭铃音正把梅花簪在玉秀发间,玉秀粲然一笑,便把她的手顺势拉过来握着互相取暖。两位书中的原型如今见了面,小姑娘们自然要咬耳朵,琢磨着把今日所见写在以后的书里。

宋怀恩端着酒杯,盯着谭铃音和玉秀瞧,唐天远琢磨不透,还在想他看上的究竟是哪一位姑娘,却不知道他是艳羡她们心意相通的欢喜。

闷闷片刻,唐天远为了取暖也多吃了些酒,一时情动,几乎把心意和盘托出,唤身侧出神的那人道:“恩恩?”

“你唤我什么?”宋怀恩回过神来,险些抖落杯中酒。

“……恩恩?”唐天远自知失言,始觉后悔,却还是试探性重复了一遍,旋即惊讶发现对面的人耳根红透——自然不是因为天气寒冷。

周遭是梅香隐隐,那人倾身过来,轻轻落下一吻,唐天远愣怔于这猝不及防的触感,努力在脑中懵懵一片里识别他最凛冽也最温柔的爱意,只听那人道:“往后在榻上……也这样叫好不好?”

梅下人影成双,此情此景,玉秀在心里默默为宋大哥点赞,不愧是一步到位:“铃音,没想到你的书还有预言功能。”

谭铃音已然看呆了,几乎要欢呼雀跃,自己不仅凭一己之力无意中凑成了一对儿,更因此收获了未来无数新鲜素材,真是可喜可贺!

是年末,宋怀恩辞官归隐,只在铜陵置办了小小院落。他似乎真正找到此心安处,抑或是,寻到了让他心安之人。

旁人道他战功卓绝、威名远扬,是横刀立马骁勇少年郎,唐天远却只见他周身人间烟火,温柔而静默。

人只道英雄归隐,而传闻纷乱终究不可信,何及眼前人真真切切。唐天远在梦中期许了无数遍的场景终于亲眼得见,他抚上宋怀恩臂上旧伤,尚是晖州一役所留,不觉心疼起来。他认识他,终究太迟。

“无妨。”宋怀恩伸手抚上他眉心,“太平之时相识,正好安稳终老。”

心下一动,唐天远摩挲着那人臂上疤痕,抬眸望进他眼底:“你信我,我的心都在你身上了,我想与你厮守一辈子。”

“好。”

他所期许的,或许并非解甲归田静好岁月,而是往后日子,朝朝暮暮,只要与那人共度,便算不得蹉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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